晨曦中，提笔悬腕，横平竖直；夕阳下，援纸握管，撇放捺收。回忆鸠车竹马岁月，一半书斋夜读，一半文房守直。

小时候，我每天在父亲的铁尺督促下练字，不敢有丝毫懈怠。记得有一次，当砚中墨水写完，我便爬到门前枣树上玩耍。父亲挑水回来，一眼就发现了我，随即一声断喝：“快去磨墨！”

父亲总以“写完十八缸水”为“金律”，坚信只有把一条条墨锭磨短了、磨没了，从笔端生出的字则有筋有骨、有血有肉，更能站得正、立得稳，达到力透纸背、炉火纯青的境界。

父亲常指着书案对我说，写字没有窍门可寻，唯有一个字——磨。

磨，是“铁杵磨成针”的磨炼，“十年磨一剑”的磨砺，也是“典尽客衣三尺雪，炼精诗句一头霜”的功力，“吟安一个字，捻断数茎须”的定力。

刚参加工作时，我拜访过一位老先生。他家明净的案台上，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，谈话中总离不开对书法的讲究。清晰记得他书房的木椅，已被磨得发亮，道道木纹似水波云痕，透着谦谦之风。我向他求一幅字，他欣然应允。只见他以遒劲之笔，一阵驰毫骤墨，“天道酬勤”四个大字映入眼帘，其骨力清健，气概凛然。

我问老先生：“现在都用墨汁，您为什么还磨墨呢？”老先生笑道：“年轻时性急，吃了不少亏。练字能陶冶性情，锻炼意志，培养内涵。”

果然，历经磨炼，老先生不但书艺精进，人也变得谦和大度，朋友多了起来。老先生继续说：“其实人在磨墨的同时，墨也在磨砺人的品性。写字可以清心，因其敛气收心，聚神凝意；可以修身，因其规范举止，行而有道；可以养性，因其涤除杂念，磊落坦荡。”

此后，我选购了一些墨锭，以瑞墨、徽墨、绛墨为主，大多呈长方形、椭圆形、鸟兽形等。无论何种墨块，磨时都要不急不躁、不温不火。磨墨者用手指稳住墨锭，在砚台里垂直平正地旋转，万不可斜磨横竖磨，否则出的是薄墨虚墨，不细腻不均匀，写出的字也会淡而无光、滑而不润、浮而不沉。

用心磨出了一砚好墨，能不能写出好字、画出好画，则取决于功力与境界。

磨墨之人，不仅要熬过“黎明前的黑暗”，还要以“匠人之心”行正走直。只要磨下去，我相信就能磨砺出“熠熠宝剑”，进入“不要人夸颜色好，只留清气满乾坤”的至臻之境。